近日，國家網信辦公布《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生成式AI意見稿》），擬就類似ChatGPT等基于算法、模型、規則生成文本、圖片、聲音、視頻、代碼等內容的技術進行相應規范。根據《生成式AI意見稿》的規范要求，我國支持人工智能算法、框架等基礎技術的自主創新、推廣應用、國際合作，鼓勵優先采用安全可信的軟件、工具、計算和數據資源。同時，《生成式AI意見稿》提出，提供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或服務應當遵守法律法規的要求，尊重社會公德、公序良俗，并應符合五項要求，包括利用生成式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應當體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防止出現種族、民族、信仰、國別、地域、性別、年齡、職業等歧視，防止生成虛假信息，防止傷害他人身心健康，防止損害肖像權、名譽權和個人隱私，防止侵犯知識產權，禁止非法獲取、披露、利用個人信息和隱私、商業秘密等。

 筆者認為，生成式AI在其發展進程中面臨的最大問題不是技術本身，而是生成式AI的技術倫理和法律問題。筆者建議《生成式AI意見稿》中應當增加生成式AI相關倫理規范的規定，特別是在生成式人AI全生命周期各環節自省自律，加強生成式AI問責機制。生成式AI的倫理是AI技術創新和科研活動中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關系的思想與行為準則，它不只是涉及生成式AI科學研究中的倫理，也不只是生成式AI科研人員要遵守的科技倫理，還包括生成式AI成果應用中的倫理。

生成式人工智能應用安全風險引起全球關注

 人工智能在經歷前期技術積累和迭代后，逐漸突破傳統分析型AI領域，迎來生成式AI的爆發期。從2012年至今，生成式AI極速發展，其源頭就是DNN算法的升級，實現了語音和圖像識別等功能。生成式AI（Generative AI 或AIGC）是基于算法、模型、規則，利用現有文本、圖像、代碼、音視頻文件生成和創建新內容的技術。生成式AI即人工智能生產內容，可用于代碼生成、文本問答、圖像生成等。火爆全球的ChatGPT就是一種生成式AI的特定實現，能理解并生成文字，屬于生成式AI技術應用中的文本生成模態應用模型。

 當前，ChatGPT的應用所引發的安全風險，已經引起全球對生成式AI倫理和安全問題的高度關注。3月30日，非營利組織人工智能與數字政策中心（CAIDP）向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投訴稱：GPT-4“有偏見性、欺騙性，對隱私和公共安全構成風險”。CAIDP認為，OpenAI違反了FTC對人工智能（AI）產品的指導，并違反了FTC法案第5條，該法案禁止不公平和欺騙性的商業行為。3月29日，一份由1000多名科技專家簽署的題為《暫停大型人工智能研究》的公開信引起了全球的廣泛關注，這些科技專家包括圖靈獎得主約書亞·本吉奧（Yoshua Bengio）、特斯拉CEO埃隆·馬斯克（Elon Musk）、蘋果公司聯合創始人史蒂夫·沃茲尼亞克（Steve Wozniak）、DeepMind高級研究科學家扎卡里·肯頓（Zachary Kenton）等AI領域的企業家、學者、高管。

 筆者注意到，這些AI專家在信中強烈呼吁：所有AI研究室立刻暫停訓練比GPT-4更加強大的AI系統，為期至少6個月，并建議各大企業、機構共同開發一份適用于AI研發的安全協議，同時信中還提到各國政府應當在必要的時候介入其中。公開信中指出，目前AI技術在很多領域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但是這些進展也帶來了一些潛在的危險。一些研究人員擔心，超強的AI可能在未來對人類產生威脅，因此需要對這項技術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和探討。此外，公開信中還提到了AI技術可能給社會帶來的影響。多數人擔心AI技術可能取代很多人類工作，從而導致失業率的上升。此外，一些人還擔心AI技術會對社會的隱私和安全造成威脅。這份公開信呼吁暫停大型的AI項目，以便對這項技術進行深入研究和探討。此外，這份公開信還呼吁政府、學術界和產業界等各方加強對AI技術的監管和控制，以確保這項技術能夠更好地服務于人類，而不是對人類產生威脅。

ChatGPT的應用對社會結構構成三大威脅

 事實上，ChatGPT的應用正在對社會結構構成真實而迫在眉睫的三大威脅：一是數據安全的威脅。ChatGPT以海量信息“為食”，數據量越大、數據越新，其功能性越好。這意味著要保證良好的用戶體驗，它必須在社會各領域中獲取足夠多和準確的知識與信息，但問題在于，許多信息涉及國家機密、商業機密和個人隱私，獲取和利用這些信息本身存在合法性問題，一旦重要數據泄露，造成的損失到底是由泄露數據的人承擔，還是由披露數據的ChatGPT承擔，尚無定論。二是對人才教育的威脅。ChatGPT被學生用于完成作業和撰寫論文，對教育界和學術界造成了重大的沖擊。調查顯示，美國有89%的學生用ChatGPT寫作業，目前尚未研究出可準確檢測這種作弊行為的技術。利用ChatGPT完成學習任務的高質量和高效率遠超此前的系列解題軟件，它可以完美避開查重等問題，這使其極具誘惑力。人類教育的意義本來就是為了培養社會人才、推進人類歷史的進步，而ChatGPT作為當前智能機器人的一個前沿成果，卻替代人類完成人才培養的任務，這是極其可怕的。三是意識形態滲透的威脅。ChatGPT的數據輸出功能承載著后臺技術操控者的話語權，用戶越多、使用范圍越廣就意味著其話語權越大、價值滲透力越強。ChatGPT是有政治立場和價值取向的，操控者的價值觀存在歷史和文化的偏見、歧視，就會通過ChatGPT的“放大鏡”昭然于世，誤導用戶，扭曲大眾價值觀，引起社會動蕩，妨害社會公平正義。在國際競爭日益激烈的背景下，各種社會思潮此起彼伏。ChatGPT 一旦面向大眾，勢必會成為意識形態滲透的重要工具。

 目前，世界多國教育系統及相關從業者已公開抵制ChatGPT。美國多所大學已宣布計劃減少居家評估，增加手寫論文和口試。紐約、巴爾的摩和洛杉磯的學區都叫停了學校管理的網絡訪問聊天機器人。在澳大利亞，一些大學表示他們將恢復只使用監考的筆試考試來評估學生。法國頂尖學府之一的巴黎政治學院也宣布禁止使用ChatGPT。3月31日，意大利個人數據保護局（DPA）發表聲明，禁止在意大利使用人工智能聊天平臺ChatGPT。意大利DPA指責ChatGPT系統違反了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并已對OpenAI這家美國科技公司展開進一步調查，在歐洲第一個以國家名義禁用ChatGPT。

科技創新和成果不能損傷人、損害生物和破壞環境

 應當指出，科技倫理是理性的產物，其底層邏輯要求科技創新和成果只能有益于或最大限度地有益于人、生物和環境，而不能損傷人、損害生物和破壞環境，即便不可避免會不同程度地損人毀物——如藥物的副作用，也要把這種副作用減到最低，甚至為零。在具體的倫理規則上，還應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

 早在2016年，標準制定組織IEEE就發布了一份題為《利用人工智能和自主系統（AI/AS）最大化人類福祉的愿景》的報告，該報告提出了一個發展人工智能的一般性原則，主要涉及AI可靠性以及高層次的倫理問題，該報告認為，人工智能發展的一般性原則將適用于所有類型的人工智能和自主系統。在確定一般性原則時，主要考慮三大因素：一是體現人權；二是優先考慮最大化對人類和自然環境的好處；三是削弱人工智能的風險和負面影響。

 筆者建議，各國在研發生成式AI時，應當建立健全公開透明的AI監管體系，重點在生成式AI的設計問責和應用監督并重的雙層監管結構上做充分的準備，實現對AI算法設計、產品開發和成果應用等的全過程監管。促進生成式AI行業和企業自律，切實加強生成式AI協同一體化的管理，加大對生成式AI領域數據濫用、算法陷阱、侵犯個人隱私、違背倫理道德等行為的懲戒力度。

 在生成式AI技術研發的同時，要加強人工智能相關法律、倫理和社會問題的同步研究，尤其要關注生成式AI模仿人類傳播錯誤信息或將商業無人機轉化為目標武器攻擊人類，建立和優化保障生成式AI健康發展的法律法規和倫理道德框架。法律研究領域要開展與生成式AI應用相關的民事與刑事責任確認、隱私和產權保護、機器倫理與破壞力評價等倫理與法律問題的交叉研究，建立生成式AI的可追溯和問責制度，明確人工智能的設計者、控制者、使用者等相關法律主體的權利、義務和責任。

 我國《生成式AI意見稿》為全球探索生成式AI治理提供了有益借鑒。建議各國積極構建生成式AI相關法律、倫理和社會問題的國際合作和交流平臺，建立保障生成式AI健康發展的法律法規和倫理道德框架，確保生成式AI在倫理規范和法律框架下健康發展，鼓勵跨學科、跨領域、跨地區、跨國界的交流與合作，推動形成具有廣泛共識的生成式AI倫理國際治理框架和標準規范。

作者系：浙江大學網絡空間安全學院教授、中國科協網絡與數據法治決策咨詢首席專家、工信部信息通信經濟專家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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